宝成铁路“军师庙站”取名错了吗?
偶读粟舜成先生《“筹笔驿”即“朝天驿”——中国蜀道筹笔驿遗址新考》(以下简称“遗址新考”),文中对上世纪50年代铁道部门在宝成线取名“军师庙”提出了指责:“1956年修建宝成铁路车站时,由于铁道部门有关人士缺乏足够的历史文化知识,就用‘军师庙’命名了车站的名称。殊不知,诸葛亮于建安14年(209年)被封为军师中郎将;建安19年(214年)任蜀军军师将军,署左将军,兼任大司马府事;蜀章武元年(221年)被封为蜀国丞相;蜀建兴元年(223年)被封为武乡侯,领益州牧。不用诸葛亮的高级职务‘武乡侯’、‘丞相’为车站命名,而用最初职务‘军师’为车站命名,实质上是对诸葛亮的贬低。”
笔者是铁路战线一员,老辈子老同事们多是铁道筑路人,对于“遗址新考”此番武断指责,是不能接受的,认为有必要实事求是,予以澄清。
一、军师庙是怎样被指责取错名字的
军师庙火车站,由于60年前站场位处的筹笔驿乡特定环境范围原本存在过军师庙地名、武侯祠旧名、筹笔驿古名,而且千百年来的大量诗文史籍反复述说,该地属于诸葛亮走蜀道、隐帷幄、作后表、图北伐的一处重要遗址。“军师庙”、“筹笔驿”已经长期成为当地民间约定俗成+地方史志反复公认的地理称谓,因而当年在宝成铁路站场名称系列中得以命名。
只不过实在想不通是什么原因,“遗址新考”作者会如此剑拔弩张地盯上铁道部门六十多年前命名的这个小小站名。“遗址新考”中,对于筹笔驿遗址来龙去脉,“考”出了“三种说法”、“四点结论”。首先列数了关于筹笔驿遗址的“三种说法”:一说“筹笔驿即原筹笔乡今朝天镇军师村”,二说“筹笔驿即神宣驿”,三说“筹笔驿即朝天驿”。对此,作者“新考”了一连串史籍史料,并一连“新考”了30多首古人名诗,终于推测出所谓“真相”,形成了“四点结论”:
经过“新考”发现,“筹笔驿”遗址其实就是“朝天驿”,具体位置在今广元市朝天区朝天镇朝天村,位于明月峡景区北门至朝天城区小中坝一带”。
以此推理,宝成铁路军师庙站一带实际上并不存在筹笔驿遗址;
以此推理,既往“部分明清古籍、地方史志结论有误,筹笔驿即朝天军师村之说、筹笔
驿即神宣驿之说当寿终正寝”。
4)再以此推理,当年铁道部门对军师庙火车站的取名显然是错误的,“是铁道部门有关人士缺乏足够的历史文化知识所至”,亦应“寿终正寝”。
“铁路修对了,站牌挂错了”,有老工友见面不禁自我奚落,甚至猜测军师庙车站会不会换名字。“遗址新考”四年前在多家网媒密集发布后,笔者也开始走访专家、同事,收集大量资料史料,进行多方调研考察,坚持认为,军师庙车站取名没有错,“遗址新考”推测出的四点结论都是存在问题的,对宝成铁路“军师庙”取名的指责是武断的,站不住脚的。希望允许笔者能够通过摆数据,讲道理,为铁路人讨回说法,为军师庙保住站名。
二、军师庙站——国家工业遗产的一份臻品见证
众所周知,宝成铁路是我国第一条沟通中国西部地区南北的山岳铁路,山高路险,地质复杂,打穿了上百座大山,填平数以百计的深谷,修筑隧道300余座,桥梁1000余座,仅路基土石方量就达7000余万立方米,按高宽各1米算,可绕地球赤道一周半以上,去年春天刚刚入选首批国家工业遗产名录。其中“军师庙”虽小,却是这份工业遗产不可多得的一个重要节点,记载着当年筑路英雄自力更生,艰苦奋斗,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战胜震灾,整治塌方,抗御水患,改线避险,征服诸多恶劣地质险阻,以及乡村农户积极支援筑路工程、13名桥路工人以身殉职长眠军师庙的动人往事。许多老辈子的日记里、回忆录里、梦里,都在亲切地呼唤着“军师庙”这个地名,闲了空了不忘到军师庙站位处的筹笔驿、军师庙、军师庙村、军师庙大桥一带去故地重游。现今闻说自己亲自修筑的钢铁大道列入国家工业遗产,更是奔走相告,欣喜无比。
然而,面对“遗址新考”武断的指责,我们铁路人是难以接受的。现在加以回顾,“军师庙”火车站站名,我们认为肯定没有错。
宝成铁路动议修建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的事情,1952年7月1日正式动工,动工这天,毛主席亲自题词督战,1956年7月13日接轨通车,至今是名副其实的百年铁路工程。须知当年铁道部门和勘测设计部门为每一个车站命名都是科学严谨、慎之又慎的,要求既要突出地域自然或文化特征,又要最大程度尊重当地百姓习俗称谓,还要力求好认好读好记,尤其是涉及重大历史文化的站名,更要再三斟酌,小心翼翼。军师庙站,应该是兼具以上优点,通俗易懂,雅俗共赏的一个优秀站名。
幸好当年参加过宝成线建设与前期勘察的老人,至今还有健在者,听他们说,当年为了给新线站、桥、隧等起名,曾经煞费苦心,每一个名字,确实都是反复征求当地政府、有关专家和群众意见。这个优秀传统在铁道战线一直保留到现在。
此刻,笔者不由得想起一位长者——中铁二院原总工程师郝昭謇。郝昭謇是大家熟悉的宝成线建设者中最受尊重的老人。建国前,郝昭謇是留美博士,毅然回国报效祖国,曾跟随过茅以升。建国初期,成立西南铁路工程局时,郝老被委任为局工务处设计负责人,很有思想,算得上“大国工匠”级人物。
据铁路老辈子回顾,1952年,宝成铁路开工前,郝昭謇亲自背上背包和粮食,和同事们一起跋山涉水沿线勘查验证铁路设计的可行性,当时提出的出行口号是“学习志愿军,不畏蜀道难”。为了确保顺利开工,他们沿着金牛古道最艰难的广元至略阳段徒步走了近一个月,餐风露宿,披荆斩棘,一步一步勘测复核各种线路平剖图、断面图、路基图、桥隧图、挡土墙图、涵渠图、站场图。甚至连工程上取什么站名、隧道名、桥名,他都要尽职复查,反复问个究竟,包括军师庙这样的小站房布置图等,也需把关过目,一丝不苟。
当时按照新线施工规范,开工前技术资料复核环节是包括工程地址与站名复核的,郝老带队边乘船、边走路、边冒雨、边淌水来到当地,住进军师庙附近农户家,询问“筹笔驿”、“军师庙”历史文化来历,征求站名意见,查看传说中诸葛祠、汉王台、神笔院等踪迹。他了解到军师庙古称武侯祠,县志称为诸葛祠,筹笔驿遗址范围出土普通文物在广元北五区中单件数量最多,如发现有疑似汉晋和三国时期的铁制刀剑、青铜盆、陶罐、钩挂、铁镰等等,自古以来当地男女老少都能讲述一串一串的诸葛军师故事。他还找到当地地方史料记载,诸葛亮逝世约20年后,筹笔驿一带老百姓以怀念之情,曾自发筹资筹料、投工投劳,修建了“武侯祠”,后来更名为“诸葛军师庙”,成为历史地名来历。于是郝老很赞成使用“军师庙”这个站名,称这个站名“有来头,有讲头,有名头”。值得一提的是,郝老走进军师庙的时候,刚好是当地正式成立筹笔乡之际。据说当时有同事建议改用“筹笔”为站名,而郝老还是认为采用“军师庙”通俗浅显,易懂易记,更体现入乡随俗,尊重民意。终于,1956年,“军师庙站”挂牌通车,1958年运营迎客,受益老百姓欢天喜地。
筹笔驿地名与军师庙站名一脉相承,一个是雅名,一个是俗名,雅名是文人钟爱,俗名是百姓尊称,不管怎样,都终将是当地老百姓和当年筑路人心中难以抹去的珍贵记忆。
三、史志中“筹笔”、“朝天”、“神宣”三驿究竟在哪?
金牛道驿路史上“筹笔”、“朝天”、“神宣”三驿究竟原址何在?互相之间有过哪些纠葛?笔者也一直在探索。
“遗址新考”一文的错误逻辑的起点,主要在于曲解了明末清初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六十八·四川三)“筹笔驿在县北八十里,诸葛武侯出师运筹于此。唐、宋皆因旧名,即今朝天驿也”这句话的完整原意。笔者发现,就在《读史方舆纪要》同一章节里,还有两段文字记载,还分别提到神宣驿、朝天驿,与筹笔驿都是各就其位,紧密关联,不可不读的,然而遗憾的是,“遗址新考”恰恰没有提到其他这两段重要记载。
一段记载曰:“广元县: 神宣驿,‘正德十年并置递运所于此。”。这段话是说,明朝正德十年,广元县的神宣驿曾经进行“并置”改革,设立新的递运所。这里,顾祖禹证明了神宣驿是一个独立存在的驿站,而且竞争力比较强,通过并置手段成立了递运所。神宣驿可以“并置”升级,其他地方应该也是可以“并置”发展的。
还有一段记载曰:“朝天岭(在)县北六十里。山势崔巍,路径险绝,有朝天驿。”两段话联系起来阅读,可以发现《方舆纪要》中,明确考订出朝天驿位于“县北六十里”、筹笔驿遗址在“县北八十里”,两个地方相距有二十里,这是对当时两个地方地理方位比较准确的描述,可以证明朝天驿的位置在县北约六十里,而筹笔驿遗址在县北八十里,两者的空间距离,刚好相隔二十里左右,正是如今朝天村至军师庙车站、筹笔驿一带的等距离。
那么,《方舆纪要》这个章节中“唐、宋皆因旧名,即今朝天驿也”这句话怎样理解呢?我专门请教了某高校地理老师,老师答曰读这句文言文不能望文生义,不能生硬地理解和直译筹笔驿就是朝天驿,而应该通观前后文,阐明因果关系,特别要注意古代的驿马制度是动态变化发展着的,比如“并置”二字,作为邮驿制度演进的一种手段,历史上就多有发生,神宣驿是水陆重驿,可能发生过并置筹笔驿功能的事件,从前的筹笔驿乡现一不存,不就全部并置于朝天镇管辖之下了吗?说明跨域并置、拆乡并村等行政手段从古到今都现实存在。
因此用大白话解读:“唐、宋皆因旧名,即今朝天驿也”这句话,应该说“唐宋时期,筹笔驿遗址沿用的还是老地名。可是后来可能因并置调整等种种变化原因,筹笔驿已经实际归朝天驿管辖,今天人们干脆把筹笔驿直接叫做朝天驿了。”我觉得这样解读,讲得过去,说明顾祖禹老先生讲述史典方舆语言至简而考虑周密,而如果丢掉若干前提而直译“筹笔驿即今朝天驿”,那么在《方舆纪要》同一章节里关于与筹笔驿相关的若干地名、位置、距离等,都会自相矛盾,说不清,理还乱。
这位老师评点说,顾祖禹老先生的《方舆纪要》的确了不起,不仅考订了筹笔驿旧址在广元县北80里,朝天驿在广元县北60里,两地相隔20里,而且稽考了“神宣马驿”的大致位置,揭示了古代筹笔驿、朝天驿、神宣驿既各踞一方,独立存在,又可能分合并置、动态发展的过程。
我国邮驿制度经历了春秋、汉、唐、宋、元、明各个朝代的发展,直到清朝中叶才逐渐衰落,被近现代邮政取代。筹笔驿、朝天驿、神宣驿虽然都是古道古驿,但随着历史的更替、交通的变迁、行政的沿革、环境的移易,是被搅得容易混淆的驿名。但一个文化的起源地、发祥地、元符号、铭念地,是必然会踏石留印、雁过留声的。
有关史料可见,明正德十年的时候,此地“神宣驿”曾发生“并置递运所”事件。“递运所”是规模大一些的驿站,“并置”就是兼并,弱势一方并入强势一方,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后来朝天关驿集镇逐渐强盛,也“并置了筹笔驿”,直到当代朝天镇并置筹笔驿乡,也可管窥这条悠悠古道上基层行政建制不断儃变的影子。可见,神宣驿、朝天驿是水陆交通相对两便之地。一千多年间,由于距离太近,优胜劣汰,筹笔驿驿站功能完全可能逐渐淡化,甚至淡出,在驿政、地政、行政管治方面先后被帆来楫往、水陆两便的神仙驿、朝天驿所取代,形成归并、从属关系。因此,后来部分史志出现古筹笔驿”、旧筹笔驿即今神宣驿、朝天驿等说法,不足为奇。
接着,这位老师继续推荐笔者阅读清代一本《使蜀日记》,作者方象瑛等在书中详细记录了由陕入川,途中找寻筹笔驿终不如意的过程:主人公七月初一从京城出发,历时一个半月,八月十五才过了七盘岭,“绝顶四望,全蜀山川历历”;十六-十七日,过神宣驿、龙洞背,至朝天铺”,足足走了两天;十七日改为行舟,接着陆行由朝天铺上朝天关,越大小梅岭,晚发嘉陵江疾流激石,历览古栈阁故迹、千佛崖,夕泊广元县。然而,此间,他们“询武侯筹笔驿,已非旧矣”。就是说,这里的记录很分明,“神宣”、“朝天”故址尚在,而沿途打听筹笔驿在哪里,才知道早已物是人非。这篇日记的重要贡献是记录了当时的实况:神宣驿还是神宣驿,朝天铺(铺:清代驿站别名)还是朝天铺,而筹笔驿原址已难寻原来的模样。”日记作者在这篇日记体著作附注曰:“蜀自张献忠乱后,重遭屠戮,无复昔时都邑之盛。潼川府沃野千里,沟塍荒废,树木如拱。”看来,筹笔驿遗址的毁损变化,除了驿制“并置”演变之外,还很可能与历史的动荡和乱象有关。筹笔驿从明清以后,作为军事、交通、邮驿、祭祀等功能,显然已经逐步淡出历史舞台,先后被左邻右舍所融合或覆盖,只有三国故事、军师铭念,蜀汉风习,还隽永地长留于世代口碑、活在百姓心中。
四、也谈古诗中的筹笔驿遗址及其他
为了证明铁道部门当年为“军师庙站”取名取错了,“遗址新考”一文称:“古籍文献的记载,雄辩的说明‘筹笔驿’即‘朝天驿’。”并引用了一连串史籍史料和古诗文,借此围绕其“四点结论”加以种种考证推测。
“遗址新考”例举了历代筹笔驿诗词多达33首,以此说明“筹笔驿”就是“朝天驿”。而笔者读完这些诗,发现所有作品,都把背景位置交代地清清楚楚,本身并没有发生筹笔当朝天,朝天当筹笔的混淆情形。比如有两位大诗人,一位外来诗人,一位本土诗人,他们的作品极具代表性,也极具说服力:
一位外来诗人,就是南宋旅居四川多年的陆游老先生。据朝天县志介绍,他经朝天数十次,在潭毒关、七盘关、望云铺、金堆铺、朝天驿、朝天关、朝天峡、神宣驿、筹笔驿、龙门阁、雪溪洞等地留诗数十首,其中游历朝天驿和筹笔驿 ,分别写下过五首诗,写朝天驿的有一首,题目叫《梦行小益道中》,分上下二段,上段写的是:“栈云零乱驮铃声,驿树轮囷桦烛明。清梦不知身万里,只言今夜宿葭萌。”下段写的是:“榉柳林边候吏迎,血涂草棘虎纵横。分明身在朝天驿,惟欠嘉陵江水声。”而他专写筹笔驿的诗有三首,一首题目就是《筹笔驿》,诗中感叹“运筹陈迹故依然,想见旌旗驻道边”,还专门在标题位置特别注明“有武侯祠堂”,显然这个武侯祠堂就是当地民间俗称的“军师庙”;一首是《排闷》,表达自己闷闷不乐中想起了诸葛武侯:“我昔驻车筹笔驿,孔明千载尚如生”;还有一首是少见的六言体诗作《愁坐忽思南郑小益之间》:“筹笔门前芳草,回龙道上青山。万里犹能梦到,再游未信天悭。”笔者看来,陆游诗可以证明,朝天驿与筹笔驿,泾渭分明,朝筹有别,在来来去去古人眼里心里,是不容张冠李戴的。“遗址新考”文中的一个明显“瑕疵”,就是有意把陆游感叹“分明身在朝天驿”的诗,生拉活扯地充作陆游描写筹笔驿的诗。
一位本土诗人,乃是“元明清巴蜀第一大诗人”张船山。张船山在筹笔驿和朝天驿走过路过,分别都有写诗道情,方位很注意,地点很精准,地名很清晰。一是张船山登临筹笔驿所写的《题筹笔驿》:“古驿风云积,阴崖秘鬼神。荒祠啼望帝,遗象肃宗臣。老树知何代,青山似故人。重来筹笔地,立马荐溪萍”,诗中描写的“荒祠”,乃陆游诗题里点位的“武侯祠”无疑,也就是当地老百姓俗称的“军师庙”的来历;诗中还点明“重来筹笔地,立马荐溪萍”,道明了张船山此时此刻系属故地重游,但他一草一木记忆犹新,立马的“溪萍”,应该就是筹笔驿现存汩汩流淌、注入近邻嘉陵江的小支流饮马溪。二是他写朝天驿的《朝天驿舍与胡君夜话》:“客舍吾庐似,真忘蜀道难。旧题书夏闰,今雨话冬残。水落金鳌冷,云封石柜寒。关山势辽阔,何日到长安。”可见,张船山先生不愧是老马识途,善于对号入座,写筹笔与朝天两处历史重驿时,都是那样精到的各赏其美,表达情有各衷。
陆放翁与张船山“朝筹有别”的诗歌现象绝非偶然。查了一下,筹笔驿确实如同有关志书所言,得“唐人诗最多”。而且不仅唐诗多,宋人、明人、清人、今人对筹笔驿的题咏也是不计其数;不仅涉及筹笔驿题材的诗歌很多,涉及与其密切相关的朝天驿、神宣驿题材也多有佳句。历朝历代诗人墨客,非常喜欢到筹笔驿凭吊怀古,千年不歇,以至于筹笔“二字”成为古诗古籍中出现率很高的“热词”、“雅词”、“熟语”,乃至成语、典故,成为诸葛亮运筹帷幄超人智慧与鞠躬尽瘁超人品格的代名词,据说乾隆皇帝七次在御诗中用典“筹笔”。不过,笔者发现,自古以来,不论外来人还是本地人,不同诗人游历和题咏筹笔驿、朝天驿、神宣驿这三处古驿时,地址地名地理地文指向都是清清楚楚,没有感觉到互相混淆、彼此矛盾的现象。所以过去西南铁道文学讨论会上,有作家发言:读懂金牛道,古诗最重要。
我们必须明白,筹笔驿是一个内涵深厚的古遗址古地名,古今涉及筹笔驿的诗文可谓数不胜数,形成了以隐而不露、鞠躬尽瘁、筹笔帷幄为特色的山驿文化底蕴;朝天驿本身也是一个响当当的历史文化地名,历朝历代涉及朝天驿、朝天铺(铺,明清对驿邮的别称)及附近朝天岭、朝天关的诗词代表作也不鲜见,形成了自身以大道朝天、嘉陵奇峡、金牛栈都为特色的水驿文化特征。除陆游的《梦行小益道中》专写朝天驿外,还有宋代苏洵、苏轼、明代张萱、黄衷、薛瑄、清代吴存义、吴振棫、李化楠、常纪、岳钟琪、近现代陈宗的诗词均有诗材涉及。即便后来因驿政并置、筹笔驿邮功能可能曾经并入过神宣驿,并入过朝天驿,诗人题咏的朝天驿,绝不会误为筹笔驿。昔日的筹笔乡早就并入了朝天镇,但你找100个朝天人带路寻觅筹笔驿,99个人还是会遥指世世代代流传老故事的老地方。
神宣驿亦然。至今还有不明就里的学者,认为筹笔驿可能就是神宣驿。神仙驿是川陕分界水陆大驿,历史上邮驿功能及行政地位有盖过筹笔驿的时候,据说明正德十年曾经通过行政手段“并置”,将朝天驿、筹笔驿都收编到名下。明代三才子之首杨升庵云游剑门大蜀道筹笔驿,写过“念行营草出师表,心匪石,气凌虹。”写过朝天驿上的《朝天岭》:“落日半山坳,掩映栗叶赤。行客早知休,前溪多虎迹。”也写下过《早发神宣驿》:“孟冬来栈阁,清晓度乡关。隐月鸡鸣急,回风虎啸闲。雾收才见树,日出始分山。时复凭高望,秦川指掌间。”同时写过朝天驿上朝天岭“落日半山坳,掩映栗叶赤。行客早知休,前溪多虎迹。”比对而观之,古代诗人都是一脉相承,亲临实境,触目生情,筹笔就是筹笔,朝天就是朝天,神宣就是神宣,分别铭念至深,从来对具体文脉原址何在都分得一清二楚,不会张冠李戴。
从若干古诗可以看出,地理环境特征上,筹笔驿遗址与朝天驿是有着明显差异的,虽然都同处嘉陵古道,依山傍水,但筹笔驿“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常为护储胥”(李商隐《筹笔驿》句),”“正是峡中佳绝处,土人休用作畬田”(宋代文同《筹笔诸峰》句),“帏幄既持先圣术,肯来山驿旋沉思”(宋代文彦博《题筹笔驿》句),这个古驿一般被称为“山驿”;而朝天驿“去春舟发朝天驿,今夏朝天岭上回”(明代薛瑄《自朝天驿回京》句),一般称其为“水驿”。又如同为驿治,筹笔驿遗址与朝天驿在规模上也是悬殊不小的,筹笔驿在大家印象中只是小小一间驿亭,一爿驿店、驿铺、一间驿亭,如唐代陆畅写的《筹笔店江亭》,标题上就写明了来到这里,不过是个小店小亭,而且必须“九折岩边下马行”,直到宋代,在唐庚《筹笔铺》诗里,还只是把这里称为一个小铺。又如元代朱晞颜《东风第一枝 送人》“想驿亭、筹笔风流”。而朝天驿则是雄雄驿关、高高驿楼,开朗而大气,如明代黄衷所写《朝天驿》一派繁华。:”春风处处倚江楼,挟雨微寒亦未收。天上舟航疑远域,眼中山水信名州”,景观景象,历来是大不相同的。
应该说,中国的古诗文不仅是一个博大精深的艺术宝库,而且确实是历史更替演变进程的一面面镜子,许多久远的足音、痕迹、符号、细节,志书上未及记载或纪录过简的历史往事,典故传说,却往往可以在诗词歌赋的一咏一叹、一平一仄、一唱一和中寻觅到原真,探索出端倪。故而,所谓“诗言志”,既是言心志、情志,往往又是言史志、地志。从这个角度来看,尽管笔者不赞成“遗址新考”得出的“四个结论”,但对其作者孜孜不倦、诗海淘金,搜集出历朝历代那么多的筹笔驿诗词和史志材料来支持自己的观点感到惊讶。看得出作者是十分珍视和热爱筹笔驿这份文化珍奇的。他的缺点是批评铁道部门的观点和口气太武断了。笔者很喜欢他收集的这些诗词,用心珍藏了。只要稍微浏览浏览那些筹笔驿凭吊诗章,就可以使人读懂:历代诗人墨客从古至今,前赴后继,一代接一代,都是奔赴着同一个地点,瞻仰着同一个遗址,重复着同一首挽诗,缅怀着同一个人物。因此,笔者坚信,铁道部门当年命名的“军师庙”站名,将是经得起历史的审问和考验的,再用一千年,也不会错到哪里去。
牛铁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