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布毕秀：穿越千年的箭啸

巴鲁在讲解毕秀的历史，制作毕秀要选取花纹清晰的木材

　　采访时间：2015年10月31日

　　采访地点：西藏自治区林芝市米林县

　　采访项目：自治区级非遗项目工布毕秀制作

　　工布文化是藏族文化中一支独特的分支，穿越千年历史的工布响箭和独特的工布毕秀制作技艺，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林芝之行，我们领略了毕秀之神奇。

　　制作毕秀的藏语老师

　　作为外乡人，理解毕秀是什么，颇费一番功夫。听名字，我们将其理解为一种刺绣方式，而看字面似乎又不是。米林县文化广播电影电视局的江南解释说，毕秀是工布地区响箭的箭头佩戴的一种装饰物，戴上毕秀可以防止利箭伤人，射箭时又会发出“嗖”的清脆响声，是工布地区特有的物件，离开这里还真是难得一见。10月31日，江南带着我们拜访米林县的毕秀制作技艺传承人巴鲁。

　　巴鲁是一名退休教师，在县里的小学教了大半生的藏语。退休之后，开一间出售弓箭和毕秀的小店，同时还是米林工布毕秀传习所。当天下午，我们在巴鲁的小店见到了他。店里挂着各式各样的弓箭，不仅有工布地区收集来的老式的，还有从江浙和韩国购进的现代样式的。配上弓箭的，是各种规格的毕秀。巴鲁说，这些毕秀有些是他从民间收集的一百多年前的老毕秀，其余大部分是他自己制作的。

　　巴鲁与毕秀初识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他在乡下工作时，发现当地有人在玩毕秀。那时，他就对毕秀产生了兴趣。上个世纪90年代，有一位亲戚向巴鲁提出要一对毕秀。巴鲁到处去找，拿钱也买不到，这件事对他触动很大。1998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邻居会做毕秀。于是，巴鲁几次登门拜访，终于得到机会向邻居学习毕秀制作工艺。学艺两年之后，巴鲁掌握了这门手艺。从此以后，他就与毕秀这项传统工艺结下不解之缘，一做就是几十年。

　　巴鲁介绍说，工布响箭是广泛流传于工布地区米林县一带的民间体育运动，毕秀即响箭的箭头。做毕秀最著名的是米林县扎绕乡沙玉村。传说毕秀最早起源于后藏地区，被称为“藏毕”，由牛角制成，具有质地坚固、声音洪亮的特点。也有传说毕秀源于工布王阿吉杰布时代，传说工布王出外征战凯旋，将士们为表达喜悦之情开展庆祝活动。由于当时没有民间体育活动，就将作战时使用的箭头换成一种特有的土“娘边”（音译），在弓箭比赛时使用，后来慢慢发展成为工布地区特有的民间体育项目。

　　最初的毕秀技艺简陋，没有响声。后来人们因地制宜，利用工布地区特有的硬杂木进行制作。因为其花纹精美，声音清脆而享有盛名。然而，由于历史原因，上个世纪80年代初，沙玉村毕秀制作技艺完全失传，现在在米林县毕秀制作技艺是其他流派的制作方式。这不可不说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复杂的制作工艺

　　从外观看，毕秀是一种椎体状的圆润小巧的木器，更像是一种能吹奏的小型乐器。为了讲述毕秀的制作过程，巴鲁从工作间给我们拿出一块原木，用手比划着告诉我们要选择这样的纹理好看的木头作为原料。

　　巴鲁告诉我们，在米林县制作毕秀的原料多采用当地产的硬杂木，如桑木、核桃木和一种藏语称为“那搭嘎”的一种类似核桃树而不结果的树。选材一般要先观察木头的纹路，纹路清晰、精美为佳。

　　制作毕秀首先要用剥刀将木头加工成长5厘米左右、周长3厘米左右的圆柱体，再用刀或砂纸将圆柱体两端横截面磨至平滑。选取一个截面进行绘制，找准圆心加以标记，绘制出一个正方形，正方形的四边为毕秀的4个面，距离此面1.5厘米处再绘出一道环线，然后在另一个截面同样找准圆心加以标记。

　　以环线为分界线，将绘制正方形的截面剥出四面，再向另一个截面方向剥，使之形成椎体状，毕秀的基本轮廓就做成了。用刀将毕秀分成两半，装入凹槽模具内，用刻刀雕刻成空心。分半后毕秀截面呈等腰三角形，在三角形底部的中心处打眼，这个眼被称为“索心”。制作完的毕秀厚度以0.5厘米左右为宜，过薄易碎，过厚则影响箭速。为了使毕秀在射箭过程中发出清脆的响声，需要在毕秀的四面打孔。通常毕秀的每面一孔，孔型为心形。

　　毕秀雕刻完成后，将分成两半的毕秀用胶进行黏合。巴鲁告诉我们，以前黏合使用的是自己熬制的牛皮胶，现在多使用乳胶了。黏合出雏形的毕秀，要用砂纸磨光，使木头的纹路更加清晰精美，四孔及凹环处要涂色使之更为美观，通常使用吉祥的红色。还要用牛皮黏于截面，起装饰作用。完成以上工序后，将毕秀浸于清漆中加以润色后取出晾干，毕秀制作就大功告成了。

　　特色民间体育项目

　　为了让我们听一听毕秀在射箭过程中发出的独特声音，巴鲁特意领我们到县城里一处射箭场参观。离巴鲁家不远处，一处空旷的院落，就是个简易的射箭场。在场内，十几个小伙子正在比试。工布箭场是比较别致的。传统上靶子设北朝南，箭手由南朝北射箭。在藏族人民眼中，南方代表极乐世界，北方则代表妖魔鬼怪出没的地方。所以，射箭时人站在南方把箭射往北方，射出的箭发出的声音可以震慑北方的魔鬼，使其不敢前来。这样的摆布既有民间传统习俗上的说头，也有风力方向上的科学道理。

　　在距离射箭场50多米之外，挂着一块类似门帘的布幔，巴鲁介绍说这叫靶围，一般是用鞣好的鹿皮制作，用来挡箭向前飞行，上面有许多手工缝制的图案，算得上是民间手工艺术精品。挂在靶围前由皮革制成的环状体，则是靶心，共有3圈。里面白红两圈被射中后会从外圈脱落下来，表明正中靶心。

　　响箭的射程约为40米，每轮比赛的选手可以射出两箭，以射中靶心的次数来决定输赢。射中红心得2分，射中白心得1分。说话间，一位小伙子弯弓射箭，利箭离弦，发出了空灵清脆的“嗖”的长鸣。一箭正中靶心，赢得了满堂喝彩。巴鲁说，这一箭射中的是红心，得2分，其他选手就要罚酒了。果然，其他在场的小伙子们纷纷举起啤酒瓶，一边喝彩一边喝酒。

　　目前，在米林县这样的射箭场有很多，射箭是年轻人十分热衷的运动。1万多元一把的韩国产的箭，很多年轻人都有一把。射箭时，必须在箭头上配上毕秀。县城里年轻人使用的毕秀，多是从巴鲁的店里购买的。

　　从狩猎到竞技

　　工布地区是吐蕃时期对林芝、米林、工布江达一带地区的统称。这里曾被认为是未开化的蛮荒之地，是流放者和逃难者的去处。后来雪域高原分裂为12个相对独立的小邦，工布地区是工杰葛玻王统治的地区。于是相当长的时间内，工布地区处于相对割据的状态，形成了与其他藏区有较大不同的工布文化。

　　工布响箭就是当地特色的传统体育活动。工布男人喜爱射箭，也擅长射箭，与当地的生活环境有关。工布地区多山林，居民们世代居住在深山老林里，从前以放牧、打猎、砍树为生，这种生活方式使他们练就了一手好箭术。传统的工布箭头是铁质三角头，锋利无比，箭尾是鹰翎。

　　工布箭不但是狩猎工具，也是战场上的利器，工布军因此成为战争中的骁勇之军。据史料记载，工布军曾是西藏抵抗英军入侵的秘密武器。时代的变迁和生活方式的改变，让工布箭的武器功能淡出，铁质箭身被木质取代，箭头变钝，演变成近现代的响箭。

　　响箭比赛也是工布地区在庆祝丰收、迎接新年等重要节庆活动中必不可少的竞技娱乐活动。响箭比赛一般是在节假日和农闲期间，群众自行组织的体育娱乐活动。在传统上箭手都为男性，一般以村为单位组成队伍。每当举办响箭比赛时，同村的男女老少都身穿节日服装，备好各种佳肴和青稞美酒，来到比赛现场观看，并组成歌舞队，为自己的箭手歌舞助兴。

　　比赛正式开始前，箭手和歌舞队就要齐唱旋律优美、使人振奋的箭歌。据说著名藏族歌唱家才旦卓玛唱红全国的《北京的金山上》，其曲调就是源于古老的工布箭歌《吉祥之日》。比赛中，男女歌舞队不停地唱箭歌，并且跳一种动作特别的工布箭舞。

　　箭手射中靶子，就要敬酒。观众既看赛箭，又看歌舞，是他们繁重的劳动之余难得的消闲娱乐，因此响箭比赛一直受到群众的喜爱。进入新世纪后，工布地区的群众多投入到旅游服务业中，完成了地区的现代化转型，响箭彻底成为一项民俗活动，每逢重大节庆必不可少。

　　古老工艺焕新颜

　　2007年，毕秀成为西藏的自治区非物质文化遗产，2010年，巴鲁成为工布毕秀制作技艺传承人。巴鲁说，之所以选择做毕秀，有两方面的原因：首先，毕秀是林芝地区特有的手工艺，自己作为该项目的传承人，有责任将其传承下去；其次，自己制作毕秀和出售毕秀，有着不错的收益，这会鼓励更多的人学习制作毕秀，于毕秀的传承是有益的。

　　如今，跟巴鲁学习制作毕秀的人越来越多，巴鲁在自己的毕秀技艺传习所收徒，教授毕秀爱好者学习毕秀制作工艺，并对前来问询的农牧民进行技术指导。随着米林县旅游业的发展，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毕秀是什么。在购买毕秀的人群中，有内地人，也有外国游客。巴鲁曾经通过北京商人将毕秀卖给了美国人、瑞士人等外国人士，从而把毕秀这种古老工艺带到了异国他乡。

　　除了制作和传承毕秀技艺，巴鲁还把很多精力放在收集和整理关于毕秀的历史资料上。由于关于工布毕秀的历史文献记载十分有限，工布毕秀起源于何时，仍是个不解之谜。巴鲁希望能有更多的学者关注工布地区历史文化。他自己也会经常跑图书馆查询关于毕秀的文字记载。有一次，为了搞清楚毕秀的历史由来，巴鲁甚至特意跑到甘丹寺，向一位80多岁的、老家在工布地区的高僧问询学习。

　　在我们结束采访时，巴鲁为我们写下了他对工布毕秀这项非遗项目的寄语：“希望工布毕秀能纳入到全国比赛项目，让全世界了解工布毕秀的历史。”巴鲁说，不久前在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举行的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上，工布响箭作为表演项目参加了这一盛会，他做的毕秀也来到了内蒙古自治区，展示给了全国人民。他希望以后，工布响箭能成为比赛项目。

　　记者手记

　　结束米林县的采访已有近一个月时间，回忆起当时的采访过程，耳旁仿佛还在回响着毕秀依附在箭头，那离弦时响起的悠长的呼啸声。一个小小的木器，在穿越的瞬间被赋予了生命，带来了那令人振奋的声响。这个声响，曾激昂战士的斗志、曾欢愉竞技场的勇士。米林县物阜民丰，人民安居乐业，生活节奏也比内地慢上半拍。正是这样的环境中，人们才热衷于将射箭作为闲暇时的消遣，将老祖宗留下的制作毕秀的手艺细细钻研。米林县一年中，大大小小的响箭比赛不计其数，男子们在竞技场大展身手，女子们则身着盛装，载歌载舞，呐喊助威，老老少少乐在其中，想一想都是令人向往的场景。或许正是因此，毕秀才如此让工布人着迷吧？